00

间桐雁夜走出房门时正值午后四时，阳光很好。光线刺眼，他低下头去查看自己的双手，继而发现它们在视线里变得模糊不堪。

你本不该是这样的。

01

间桐雁夜正朝着场地中央走来。四周都是颓暗的，有些像子夜里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架桥没有指示灯只是光秃秃的柏油地面。有强光从远处照射而来，是惨白凄厉的颜色，到达这里时已经衰弱，因此他不大能分辨四周景物。有时他仿佛看见了金属护栏与隔板，非常巨大的，涂着斑驳的深蓝油漆，在远处包裹着他，然而他仔细去看却发现并不存在。他知道这里是目的地，虽然并不清楚这究竟是哪里。背离灯光处有一些看不清楚的破碎物品，他俯下身去仔细将他们拾起抱在怀中，回到明亮处直接坐下，然后脱掉外套铺平，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上面。

那是一个算不上是人体的物件。从体格上来说，是个男性。不过看起来毫无血色，苍白僵硬，脸部模糊麻木，头发散乱，看不出来颜色。雁夜的身旁出现了骨锯，接下来是小刀片和解剖刀。对于这些东西的突然出现，他始终平静如水。他拿起锯在手上试了试，之后满意地开始动手锯下那个人体不太理想的小腿。在锯齿接触骨骼时他听见了风声，它们从远处为他而来，于是四周越发像午夜的街道口，空气冷得砭骨，让人鼻梁发涩发酸。他将人体轻轻翻了过来，再从膝盖后切入，沿着腓骨向下锯去。锯了好一会沙沙声停下，锯齿已经钝掉不再趁手。于是他换了把薄刃小刀开始认真地剔除筋肉在骨膜的粘连。被切下的组织掉落在一旁，柔软光滑纹理细密，散开的皮下脂肪正在膨胀开来，在这样的灯光下竟然也是灰黄的。雁夜停下喘息一阵后又复拿起锯子抠去齿间碎骨，将骨节锯开。

差不多两腿都处理完后，雁夜停了下来。他出了一薄层的汗，在这路口的风里阵阵寒意袭来。地上的人体没有了小腿以下，看上去不成比例。他木木地看了它好一会，之后将它抱在了怀中。那同样是冰冷的，滑而柔软。间桐雁夜收紧了手臂整个的将它裹在怀中，模样颇似取暖，但是它几乎冰冷得没有温度，同时也轻得不可思议，苍白颀长的手臂沿着雁夜的后背线条死气沉沉地垂下去好似一条蛇。

你……本不该是这样的。

关于以前的记忆已经因为反反复复的噩梦变得模糊不清了。起初来到这里时，雁夜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应该怎样，为何如此。后来日复一日的他在这里切割与重组，看着这人体日益细密的深棕色发丝依旧没有光泽，躯体日臻完美却冰凉了无生机，竟逐渐忘记了做着这一切的意义。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发现连自已是在制作谁、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那人在自己记忆中的痕迹等等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是……雁夜打着冷颤，它隔着衬衫吸收去了他仅有的热量。但是……你……至少不是这样的。

间桐雁夜睁开眼夜风肆虐，十字路口开始有了灰尘的细微味道。现在他明白这是个路口而且似曾相识，但他没工夫细想，也没时间抬头看看光线里是否真的有尘埃。在他怀中那具躯体的腿部断面新的组织已经长出，面部的器官也逐渐具备。灰暗的头发向后坠着，新的小腿部分要比上次更为紧实。而雁夜手臂感到的重量却并没有增加。一瞬间他感到了厌烦，就将它掷在地上。头颅轻易地碎裂开来，里面空空如也。

02

间桐雁夜从灯光下走向暗处。这里虽然是四四方方的十字路口，但在汽油灯的圆形光束下似乎变得扭曲，水泥路沿成了凸出的弧形。每次他都站在场地的一缘，然后穿过整一个路口去另一边寻找被他抛却的人体。在暗处他走得轻松自在，柏油路是如此柔软，他想要见它；愈往前走亮光逐渐增强，他的影子在脚下愈短这令他惶惶不安起来。他往往在灯光下越走越快，那灯光硬的扎人一束一束像无数的眼睛紧紧攫住他。地面不友好地颠簸起来每一步都令他难堪，最后一路奔逃钻入茫茫颓暗中才算安心。

他蹲下身去充满怜惜地将头颅破碎的人体抱在怀中，将它放在自己腿上，吻了吻它碎骨与发丝乱七八糟的头将它轻轻倚在胸前。他很冷，尽管他穿着夹克但是这里的风寒意逼人，地下的凉气也透过他的裤子沁上来，怀中以取暖姿势抱紧的人体又是没有丝毫温度；他快要打寒颤了，干脆闭上眼睛不去想。

人的皮肤之厚，大约只有半分。间桐雁夜要的不是骨骼肌肉，不是面前这个最初凭依记忆而造最后连印象都消失的人形，他要那半分之下奔涌的热血。他冷，风倒灌进他的衣领，他在这场地徘徊很久而疲惫不堪。他渴盼的是密密层层交叉繁复的血管散发的温热；他要它温暖而有力地抱着他，气息相交叠，握着他的手，让他进入沉酣的梦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