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没 3

 回头看了眼之前的1-2,实在太难看啦!稍微改了改,不过改动不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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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料送到哪里了?”徐铁英上车摘下帽子。闷热蒸人,他扯了扯领口,手里帽子泛起一阵子汗腥气。

    “回主任,放在您办公桌上了。”

    徐铁英又把帽子戴上。

    马汉山识人有数,换个秘书的念头他动过不止一次了。这个张秘书名政,本是从南京跟过来的个小下属。自打三九年一干中央老干部迁到重庆,人虽不生可惜地不熟,非沦陷区人心也是惶惶的,时局不稳,用人实在艰难。张政却是重庆人,事情吩咐下去亦办得算是放心,慢慢地升作秘书。不过放心归放心,顺心则另论:今天这种境况,总是把资料直接送回公馆让他先行休息着更妥帖。眼下又无人可换,张秘书自己无觉徐铁英也指责不出。

      

    指责不出也不是没另的打算。不待马汉山提醒,他早自先拖了别的熟络关系拿到一份名单。刚入团的小毛头们倒是好笼络,可惜不能登时就用,慢慢养着像长三堂子里买进个讨人似的。唯有前几期,早些入团的有点价值。名单不长,就一张纸,只记了“正在困难中”的团员名字,具体什么难处细细登在档案袋里面。徐铁英坐定松了松领口绕开纸袋线扣。本来救人水火也是积阴骘的事情,这厚厚一袋子的困苦要解决也花不了他这个全国党员通讯局联络处主任几个钱,养不熟人权当施善,粉饰一下是拥护总裁举力建设青年团也未尝不可。

 

“前几日空袭炸坏了团部资料室,损坏了一批档案。有一部分新誊抄了出来,但是相片还是有不少缺。”张秘书立在桌前报告。

硝味直从袋口冲出来。徐铁英偏头一看,内里纸张边缘焦黄不甚整齐,抖一抖浮一片黑灰。他丢了档案袋抹抹手,皱起眉去够杯子。盖儿还未揭开,热汽先扑了一头一脸。

张政仍沉声汇报道:“夫人吩咐我提醒主任今晚回公馆。”

徐铁英放杯抬头看了他一眼。

“采办停当了?”

“是。”

战时四川和外界隔绝,物资进出奇难,生出一窝虱子样囤积居奇商贾流氓。置办物事一张口不是西南官话,先空长出几倍价钱来。徐铁英缓和了面色,微笑道:“半个钟点之后走。你先出去罢。”

 

这个夫人跟他不是“花烛”。徐铁英拉开抽屉取了保险柜钥匙往里屋走,走过里屋桌台伸手把相片扣倒了。二七年四月原配死在上海,后面这位家里是个凋落的大户,三四年在南京跟了他。保险柜垒着纸盒几只,他取出一个后去关柜门,手在半空停了停,又复取出一盒。家道虽凋落,书香门第的好女子乱世道里仍一身贤淑旧作派,拖着四个孩子随他各地就任没有怨言,避着嫌永远不提钱字,举案不曾不齐眉,面对着说话眼光都未曾高于他下颌过。里屋那张“结婚”相片上徐夫人穿了一身素小心翼翼立在他旁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笑,大约知道自己下半生都得看身旁这人脸色,自己先摆出一身丫鬟样,尽力小心翼翼挽着他胳膊,像照进去一只幽怨女鬼伏在他旁边。她整个人也是个苍白透明,永远怯生生什么都不懂的,乏味的妇人。

徐铁英把两只沉甸甸纸盒放进公文包端起茶杯。过了这半天揭开盖子还是热浪滚滚直往脸上扑。他把杯子往桌上一墩,扭身抄起那叠档案狠塞进包里出了门。

 

徐铁英进了门往楼梯上走,下来个女佣抱着一抱衣服低头叫声“老爷”。夫人坐在床头理箱子,见他进来更专心去叠手头一件竹布旗袍。他把那两只纸盒搁在衣服上,她一眼也不看,手里叠了又展开。梳妆台上一只丝绒盒子大开着,一柄金银嵌丝点翠钗,“老凤祥”一套金饰,翡翠戒指珍珠耳坠子统统整齐码放在里头。

“你在这边少不了要用…钱,首饰都给你留着。”她低着头说,知道他站在身前,专伸手撩了下头发。十指光秃秃,耳垂上只两只细小银钉。

徐铁英一阵心烦,转过头拣了个远点的椅子坐下看档案。不知道孩子几个是否都睡了,下人们也不在底下,屋里一片死寂。公文包整个被档案熏出了焦味,他愠怒地抓了几份往一旁一塞又站起来。

“还有事。明早我开车送你们。”

“……铁英。”

     夫人起身跟上来站在他身后。“我……我让下人叫张秘书先走了。”

徐铁英转身诧异地看着她。

“铁英……明天上午就要走,”她低头绞着手,“我们……”

“水路直接到基隆港有人接。”

夫人惶然地抬头看着他。停了半晌她抬起脚,犹疑地朝他走了半步。

“我去看看孩子。”徐铁英倒退一步转身就往门外走。夫人似乎往前探了身,然而最终没有动。

 

“这几份档案你去理一理。”送走夫人孩子,徐铁英把档案袋交给张秘书。“东西送到,档案整理给我。”

“从处里支?”

徐铁英没搭话。张政把着方向盘偏头看了自己上司一眼,后者面无表情觑着车玻璃。

 

“啪”一声杯子碎在地上。

“你可出息了!以为自己给孙家长脸了是不是?我——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这儿——"孙京藜转身抓起只杯子就往他身上狠掷过去。他站在门口没有动,瓷杯直直砸到他额角。

“啊呀!大少爷!使不得使不……”

“滚开!”孙京藜一把把拦他的陈妈掼倒,“我们孙家什么时候出过你这种下贱东西,放着家业不要书不念跑去当丘八?一条烂命卖给别人还拿了钱回来蹬鼻子上脸!爹不在了以为没人能管你了?你看我今天不——”

陈妈跌在地上刚待要号,仰头看见血从孙京墨额前汨汨淌下来。“血,血——不得了啦!骇死我了——来人啊——”

旁边两个小丫头本支了个桌往知单上塌白喜字,见大少爷满身酒气地回来了知道免不了一顿闹,早溜出门去了。京藜操起桌上一支折扇瞪着眼朝门口走,掂量下又折回来满地找下人们扫地笤帚。陈妈左右盼不到人影,干脆爬起来拍着胸脯子往天井跑去了。孙京墨冷看着,裹了小脚的竟也能跑得这样快。京藜寻不到笤帚,兀地把折扇一扔往椅子上一摊哭将起来:“京墨啊——你好歹也为这个家打算打算……”他看着他大哥抬手抹眼泪,袖口掉出半截胭脂痕迹的手帕角子,“我知道你恨父亲……我八岁他抽上大烟,抽到我十二岁还是遣我去当铺,当铺柜台还比我高出半个头……那朝奉见是我,先笑嘻嘻问上一句‘今天又打哪家的抽丰?’……”

他伸手抹了把额头,殷红的一掌血。京藜还在抹鼻子抽眼泪,他悄声走了。

tbc

2015-05-01 24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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